死寂，针落可闻。
我站在太和殿冰冷的地砖上，殿顶的九龙藻井仿佛九双漠然的眼睛，俯瞰着这场刚刚落幕的闹剧。
空气中还残留着御宴的酒肉香气，混杂着一种名为“惊骇”的冰冷味道。
就在一炷香前，我，大焱王朝最不受宠的七皇子赵辰，还是一个即将被废为庶人，赐死的钦犯。
罪名是毒害储君。
物证是那根插进酒杯后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的银针。
人证是我曾经的未婚妻，吏部尚书之女苏轻柔，她“梨花带雨”地指证，是我将一包“鹤顶红”交予了她，意图嫁祸于她，实则谋害太子。
太子赵干，我的好三哥，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，仿佛我这个弟弟的背叛，比毒酒本身更让他心痛。
满朝文武，噤若寒蝉。
父皇那张威严的脸上，看不出喜怒，但眼底的杀意，我隔着十几步远都能感觉到。
那是原主记忆里最深的恐惧。
但对于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来说，那根黑了的银针，简首可笑得像一场蹩脚的魔术。
“父皇，”我当时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压过了苏轻柔的啜泣声，“银针遇硫磺则黑，此乃常理。
东宫御膳房为保食材新鲜，常用硫磺熏制干货，想必是太子殿下这杯酒，不慎沾染了熏制柜上的些许粉末罢了。”
我甚至懒得去解释什么复杂的化学反应，只用他们能听懂的逻辑，抛出了一个最简单的可能性。
“至于这包所谓的鹤顶红，”我从地上捏起那个小纸包，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，用指尖蘸了一点，放入口中。
在太子和苏轻柔几乎要惊叫出声时，我平静地说道：“父皇，此物无毒，只是寻常的草木灰，混了些赤石粉末而己。”
那一刻，整个大殿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而现在，余波仍在。
太子赵干的脸色，比殿外的残雪还要白上三分。
他死死盯着我，眼神里不再是伪装的痛心，而是赤裸裸的惊疑与怨毒。
他想不通，这个一向懦弱无能、任他拿捏的弟弟，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镇定，甚至……锐利。
苏轻柔更是瘫软在地，那张我见犹怜的俏脸上，血色褪尽。
她望向我的目光，充满了恐惧和陌生，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。
我没有看他们，我的目光始终落在高踞龙椅之上的那个人——我的父皇，大焱天子。
他终于动了。
他缓缓站起身，明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光泽。
他一步步走下御阶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。
他停在我面前，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审视着我，带着探究，带着疑惑，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审慎。
“辰儿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威严，“这些东西，是谁教你的？”
满朝文武的耳朵都竖了起来。
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。
回答不好，即便洗清了冤屈，一个“结交方士”或是“私学杂术”的帽子扣下来，依然是死路一条。
我垂下眼帘，掩去那一闪而过的精光，恭敬地回道：“回父皇，儿臣前些时日偶感风寒，卧床不起，闲来无事便翻看些古籍杂记解闷。
这些知识，是从一本名为《格物考》的残卷上看到的。
儿臣当时只觉得有趣，没想到今日竟能因此自证清白。”
《格物考》？
这当然是我胡诌的。
但在皇家书库浩如烟海的藏书中，谁又能证明没有这样一本残卷？
这便是信息差带来的优势，我给出了一个他们无法证实，也无法证伪的答案。
父皇沉默了，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刺穿，看透我皮囊之下那个截然不同的灵魂。
良久，他转身，重新走上御阶。
“太子赵干，治下不严，听信谗言，险些冤杀手足，禁足东宫三月，罚俸一年，闭门思过。”
声音不大，却如惊雷炸响。
太子虽然没有被废，但“禁足三月”，对于一个储君而言，是何等严厉的敲打与警告。
赵干的身子猛地一晃，嘴唇翕动，却终究没敢辩驳半句，只是屈辱地跪下：“儿臣……领旨谢恩。”
父皇的目光又转向了苏轻柔。
“吏部尚书之女苏氏，构陷皇子，言语无状，德行有亏，不堪为皇家妇。
着，即日收回其郡主封号，与七皇子赵辰的婚约就此作罢。
念其年幼，受人蒙蔽，杖责二十，逐出宫去。”
苏轻柔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，彻底昏死过去。
我心中一片冰冷。
受人蒙蔽？
父皇这话说得真是巧妙。
他什么都明白，却不能把事情挑明。
他保全了太子的体面，也给了吏部尚书一个台阶下。
这就是帝王心术，永远在平衡，永远在制衡。
处理完罪魁，父皇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我身上。
这一次，复杂难明。
他似乎在重新评估我这个儿子。
“老七，你既己无恙，此前赐你的那座靖王府，便搬过去吧。”
我心中一动，跪下谢恩。
靖王，这是我的封号。
一个无权无势，仅仅听起来不错的空头王爷。
但父皇的话还没说完。
“朕看你于格物一道颇有心得。
工部下设的经略司，专司营造、水利、军械之法，己闲置多年。
从今日起，你便去经略司任个主事吧，也算学以致用。”
此言一出，朝臣们先是愕然，随即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。
经略司？
那是什么地方？
一个早就被架空的清水衙门，连工部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司属。
里面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混日子，一年到头连二两银子的预算都没有。
让一个皇子去当主事？
这名为“赏”，实为“贬”，不过是把我从一个火坑，挪到了一个冰窖。
太子赵干的脸上，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，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讥讽。
然而，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的心脏在这一刻，狂跳了起来。
经略司！
主管营造、水利、军械！
在这些古代贵族眼中，这是不入流的“奇技淫巧”，是匠人之事。
但在我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眼中，这意味着什么？
这意味着水泥，意味着水车，意味着曲辕犁，甚至意味着……火药和钢铁！
父皇，你以为给了我一个冰窖，一个牢笼。
你却不知道，你亲手递给了我一把，足以撬动整个天下的钥匙。
我深深叩首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感激：“儿臣，谢父皇隆恩！”
抬起头时，我看到太子和苏家一党的官员们，眼中的轻蔑与嘲弄。
很好。
你们越是轻视，我未来的路，才会走得越顺。
这场大戏，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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