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替嫁（起）夏末的雨声淅淅沥沥，敲打着画室的玻璃窗，氤氲开一室朦胧的水汽。
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息，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刷划过画布的沙沙声。
苏念晚坐在画架前，微微蹙着眉，小心地将一抹温柔的鹅黄点缀在画布中央。
那里，一只毛茸茸的雏鸟正蜷缩在巢中安睡，背景是雨后初霁、洒满阳光的森林。
这是她的期末习作，主题是“家”。
她喜欢用明亮温暖的色调，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底偶尔泛起的、对不确定未来的那一丝迷茫。
十九岁的人生，本该像这幅画一样，充满明亮的希望。
她是顶尖学府A大美术系的新锐，才华初露，前途似乎一片坦荡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，这份“坦荡”之下，是苏家这艘在商海中日益风雨飘摇的小船。
父亲经营的公司近年每况愈下，家里的气氛总是压抑的，像窗外阴雨连绵的天。
晚晚……”电话那头，母亲的声音不是往常的关切，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哭腔，瞬间掐断了苏念晚后面的话。
“完了……我们家完了……”苏念晚的心猛地一沉，攥紧了手机：“妈，你慢慢说，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你爸爸的公司……资金链彻底断了！
欠了银行和供应商好多钱……要是还不上，你爸爸就要……就要去坐牢了！”
母亲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，充满了绝望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
之前不是说还能周转吗？”
苏念晚感到一阵眩晕，扶住了画架边缘才站稳。
冰冷的预感像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。
“本来……本来是有希望的……”母亲哽咽着，断断续续地诉说，“你记得陆氏集团吗？
那个商业巨头……他们原本答应注资，条件是……是联姻。
让你姐姐苏清羽，嫁给陆家的掌权人，陆延卿。”
陆延卿。
这个名字像一块冰，砸进苏念晚的耳膜。
即使在不关心商界的她的世界里，也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。
二十八岁，执掌庞大的商业帝国，手段狠厉，行事果决，关于他的传闻总是与“冷酷”、“不近人情”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。
是活在财经新闻头条和都市传说里的人物。
“清羽她……她昨天晚上留下一封信，跟那个法国画家私奔了！
她怎么能这么自私！
她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个家啊！”
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无奈，“陆家那边己经知道了，非常不满。
如果联姻取消，注资就别想了，你爸爸立刻就会……”后面的话，苏念晚己经听不清了。
她只觉得画室里温暖的灯光变得刺眼，空气中好闻的颜料味也变得窒息。
姐姐逃婚了，把整个烂摊子，把父母乃至整个苏家的命运，都扔了下来。
电话那头换成了父亲疲惫而苍老的声音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：“晚晚……爸爸知道对不起你……可是现在，只有你能救这个家了……”苏念晚喉咙发紧，声音干涩：“爸……你的意思是……陆家……陆家那边说，联姻对象可以换。”
父亲艰难地吐出这句话，“只要你……只要你愿意嫁过去。
陆延卿同意了。”
嗡”的一声，苏念晚的脑子一片空白。
嫁给陆延卿？
那个传闻中冰冷得像一座冰山、让她光是想象就感到畏惧的男人？
用她刚刚开始的、充满无限可能的大学生活，去交换一场彻头彻尾的、明码标价的婚姻？
“晚晚，算爸爸求你了……三年！
只要三年！
陆家会注资帮我们渡过难关，三年后，你要是想离开，我们绝不拦着……就当是……就当是帮家里打工三年，好不好？”
父亲的语气近乎哀嚎，击溃了苏念晚最后的心理防线。
她看着画布上那只安睡的雏鸟，那个象征着温暖和庇护的“家”。
此刻，她的家却需要她用自己去交换一线生机。
她才十九岁，对未来有无数浪漫的憧憬，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姻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——没有爱情，甚至没有基本的了解，只是一场冰冷的交易。
眼泪无声地滑落，滴在沾着颜料的手指上，晕开一小片模糊的色彩。
她想起父母日渐斑白的头发，想起家里日渐凝重的气氛，想起姐姐决绝离去的背影……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席卷了她。
她好像没有选择。
雨下得更大了，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，像是为她奏响的一曲悲壮挽歌。
苏念晚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，尽管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。
“爸，”她打断父亲还在继续的恳求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却又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，“告诉我时间和地点。”
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，然后是父亲如释重负又充满愧疚的啜泣：“明天……明天上午九点，民政局门口。
陆先生会派人……不，他会亲自在那里等你。
晚晚，爸爸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苏念晚没有再听下去，默默地挂断了电话。
她颓然坐回椅子上，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世界。
画架上，那幅名为“家”的画作，色彩依旧温暖明亮，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。
她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雏鸟柔软的绒毛，仿佛在告别一种永远无法企及的生活。
良久，她站起身，开始默默地收拾画具。
动作缓慢而机械，将一支支洗净的画笔放回笔筒，盖好颜料盒的盖子。
最后，她的目光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上。
她拿起刮刀，犹豫了片刻，却没有将它刮花，而是找了一块白布，轻轻地、仔细地将它遮盖了起来。
像一个仪式，埋葬掉那个曾经对爱情和婚姻抱有幻想的自己。
第二天，雨停了，天空是那种被雨水洗刷过的、冷淡的灰蓝色。
苏念晚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，像一朵被骤雨打蔫的小花，独自站在民政局门口。
晨风带着凉意，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，她忍不住抱紧了双臂。
周围是成双成对、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情侣，他们依偎着，低声说着甜蜜的情话，手中拿着鲜红的结婚证，像是握着通往幸福的凭证。
只有她形单影只，与这充满爱意的氛围格格不入，像个误入喜庆宴会的局外人。
九点整，一辆线条流畅、价格不菲的黑色迈巴赫精准地滑到她面前，停下。
车门打开，先是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踏出，然后是剪裁完美的西裤包裹着的长腿。
一个男人弯身从车里出来，站定在她面前。
苏念晚下意识地抬起头，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
那是陆延卿。
他比财经杂志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挺拔冷峻，五官轮廓利落分明，像是用最冷的玉石雕刻而成。
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，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，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。
他看着她，眼神平静无波，没有任何情绪，既没有对新婚妻子的好奇，也没有对这场交易婚姻的厌恶，就像在看一个……即将签合同的商业伙伴。
“苏念晚？”
他的声音低沉悦耳，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，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，只是确认。
苏念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，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是陆延卿。”
他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，然后抬腕看了一眼价值不菲的手表，动作精准而利落，“时间到了，进去吧。”
他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寒暄，没有问她是否吃过早餐，没有对她独自前来表示任何疑问，只是径首转身，走向民政局的大门。
阳光照在他挺首的背影上，却仿佛无法带来一丝暖意。
苏念晚看着他那冷漠疏离的背影，又环顾了一下周围甜蜜的氛围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席卷了她。
她真的要跟这个陌生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男人，走进这扇门，绑定她未来三年的人生吗？
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，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。
陆延卿走到门口，发现她没有跟上，停下脚步，回过头。
他的目光依旧平静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，穿透空气，落在她苍白的脸上。
他似乎微微蹙了下眉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，带着一种最终宣判的意味：“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协议内容吗，陆太太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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