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真正走进教堂，是在一个风雪未停的黄昏。
天色沉暗，天空像被一块灰铁压住。
钟声自尖塔中落下，沉重而缓慢，仿佛要把我的心脏也一同震碎。
村民们陆续聚集在门口，他们带着木质的十字架，手里拎着用旧布裹好的面包和祭品。
风裹挟着雪，打在人脸上，生疼。
我缩在神父的身侧，紧紧攥着他的长袍。
那时我还是个孩子，身形瘦小，在他们的注视下，感觉自己像是暴风雪中一株将要折断的草。
村民们低声议论着，窃窃私语随风钻进我的耳朵：“她就是那个孩子……鸦的眷顾，不祥的影子。”
“神父怎么会把她带到教堂？”
他们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时，仿佛我是某种污秽。
那种目光比风雪更冰冷，比夜色更深重。
我想退后，却被一只稳重的手轻轻覆在肩上。
——那是卢卡斯神父的手。
他站在我前方，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他的身影高大，眼神冷冽，不带一丝怯懦。
只是一瞬，那些窃语便被压了下去。
人群像潮水般让开道路，仿佛一切惧怕都在他目光里溃散。
我跟在他身后，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。
门上嵌着铁质的十字架，冰冷的纹路像是结冰的血管。
木头在风雪里己斑驳，却仍然高耸，仿佛一堵无法逾越的墙。
我站在门前，心口涌起难以言说的压迫感。
那是教堂之门。
是光与影的门槛。
也是命运的门槛。
神父推开了它。
吱呀声在空旷中拉长，厚重的黑暗缓缓让出一条缝隙，烛火的微光从内里涌出，如同星火般微弱，却足以刺痛我的眼睛。
我跟随他走进去。
⸻空气里有一种冷冽的香气，混合着焚香与石壁的潮湿味道。
教堂的穹顶高得看不见边际，仿佛一片倒悬的夜空。
墙壁上的圣像在烛光中忽明忽暗，那些眼神垂视而下，既慈悲，又冷漠。
我觉得自己渺小得几乎要消失。
神父带我走到圣坛前，他俯下身，示意我跪下。
石板的寒气透过膝盖侵入骨髓，我几乎要颤抖。
他却只是用低沉的声音，在众人面前说：“她不是诅咒。
她是上帝托付给我的孩子。”
教堂瞬间安静下来。
烛火摇曳，仿佛在那一句话里燃起新的力量。
可我知道，村民们的怀疑并不会消失，他们只是在此刻噤声。
那些眼神依旧在背后刺穿我，就像乌鸦的鸣叫，久久不散。
⸻夜里，教堂空无一人。
我独自坐在长椅上，双手紧紧抱着自己。
厚重的木门关上后，外界的风雪被隔绝，然而孤独并没有远去。
那种孤独反而更清晰，就像在石壁间回荡的回声，一遍遍撞击心脏。
忽然，我听见窗棂上传来扑翅声。
那只乌鸦又出现了。
它静静伏在彩色玻璃外，羽毛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它的喉咙里溢出低沉的鸣叫，穿透厚重的玻璃，传进我的耳朵。
那声音并不阴森，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安抚，让我心口的颤抖稍稍缓和。
我抬起头，透过彩色玻璃，看见它的影子映在圣母像的脸上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有些恍惚：乌鸦，竟像是圣母的眼睛。
它注视着我，不带怜悯，也不带蔑视。
只是单纯的凝视，就足以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孤独。
⸻后来，神父走了进来。
烛火映在他的长袍上，把冷冽的线条柔化。
他静静走近，在我身边坐下。
长久的沉默之后，他只是伸手，替我把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。
他的声音低沉，却比火焰更温暖：“伊莱拉，不要怕。”
我想开口，却什么也说不出。
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像是长久冻结的冰层终于开始融化。
那一夜，我第一次在教堂的长椅上睡去。
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息，可我却在烛火的光影里，感到某种久违的安宁。
仿佛在那扇厚重的门后，我终于被允许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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